第一章 縱情享樂的青年 ─ The Wild Oats

 
 
艾德蒙.崔洛尼.拜克斯(Edmund Trelawny Backhouse)生於西元一八七三年,拜克斯家族起源於蘭開郡(Lancashire,英格蘭西北部的一郡)的低下平凡百姓。最早有紀錄的祖先,是住在邑爾蘭.瑞得曼村(Yealand Redman)的自耕農約翰.拜克斯(John Backhouse)。
 
打從克倫威爾(Cromwell)的年代,他們就是貴格會教徒(Quakers,基督教新教的一個派別)─而且是該教創始人喬治.福克斯(George Fox)在當地創教以來,就代代信奉該教並延續不斷的最古老貴格會教徒家庭之一。在十九世紀裡,拜克斯家族躍上了商業經濟社會的舞台,他們的家族事業都在達靈頓(Darlington), 在那裡他們擁有一家家族銀行,也涉足煤礦業及鐵路營運,由於經商需要及婚姻關係,使得他們將人脈拓展到了國外。
 
既便如此,他們仍舊堅守著貴格會的傳統─只 同貴格會教徒家庭交往,其中有:克倫威爾的福斯家族、蘭開郡的費爾家族、諾福克郡的故尼家族等。教徒家庭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同時也貫連起許多個貴格會教 徒所發展成的商業世家。甚至有幾個家族成員曾寫過有關貴格會的宗教著述,其中有個家族的一位成員還是貴格會的傳教士。
 
在這些貴格會教徒的商業世家裡,其中有個家族與拜克斯家族走得特別近,那就是在克倫威爾的福斯家族─一個在十八世紀因經商及從事海運而發跡,同時子孫眾多 綿密的家族。在當地他們掌控著一家至今仍然繼續營運著的海運代理公司,家族裡的各系族人,皆居住於此地附近的鄉間豪宅。其中有幾個成員在文學或學識上享有 聲譽,在潘傑利(Penjerrick)的羅伯.維爾.福斯(Robert Were Fox,1789-1877)和在崔巴(Trebah)的查爾斯.福斯(Charles Fox)兄弟,皆以身為科學家兼科學作家而聞名。
 
這兩兄弟的子女皆同拜克斯家族成員結成姻親─羅伯.福斯的獨子羅伯.柏克萊.福斯(Robert Barclay Fox)娶了珍.顧妮.拜克斯(Jane Gurney Backhouse);而查爾斯.福斯的獨生女,也是唯一的繼承人茱麗亞.瑪利.福斯(Juliet Mary Fox),則嫁給了珍.拜克斯的兄長艾德蒙.拜克斯(Edmund Backhouse),就是本書男主角的祖父,如此一來,也就把自然把福斯家族在崔巴一地的產業帶進了拜克斯家族。
 
艾德蒙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專注於北方的事務,同時在西元一八六八年至西元一八八零年之間曾擔任達靈頓議會之自由黨議員。但在繼承了妻子娘家在崔巴的產業後,他移居到康瓦爾(Cornwall)。當時人們稱他為「崔巴的艾德蒙.拜克斯」(Edmund Backhouse of Trebah),他在康瓦爾擔任治安官(Justice of the Peace),於西元一九零六年六月在崔巴逝世。

 
 
Jonathan Backhouse

 
艾德蒙.拜克斯的長子─強納森.拜克斯(Jonathan Backhouse)是拜克斯家族中,第一位脫離貴格會教徒生活圈在外成長並結婚的成員。他於西元一八四九年生於達靈頓,但在年輕時期必定與父母及外祖父母在康瓦爾同住多年,並娶了位信奉英國國教的顯赫康瓦爾家族的女子為妻。他的妻子芙羅倫斯(Florence)是約翰.沙利司貝瑞-崔洛尼爵士(Sir John Salisbury-Trelawny)的女兒。
 
雖然他在康瓦爾有深厚的地緣,最終也繼承了崔巴的產業(後來脫售了), 但他志在北方。他把自己的家族銀行賣給了柏克萊家族,然後仍在該銀行受雇擔任董事,在北方扮演起地方仕紳。他除了在達靈頓的高地擁有市區宅邸,在約克郡旁 的米陀頓.提亞還有間鄉間別墅。他在此郡,同時身兼數個重要職位,而於西元一九零一年,因對自由統一黨貢獻良多而被封為爵士。
 
強納森和芙羅倫斯共同生育了五個男孩(其中一個夭折早逝)和一個女兒。在四個倖存的兒子中,有人拒絕了所有貴格會的宗教信條如:和平、誠實、節儉等─他就是長子艾德蒙.崔洛尼.拜克斯(他名字包含祖父的名字及母姓),往後我們將見識到他漫無節制的鋪張浪費。他的其他三位弟弟都在軍中發展。

 
 
Admiral Sir Roger Backhouse

 
生於西元一八七六年的大弟奧力佛(Oliver)最終升至海軍將官;同生於西元一八七八年的羅傑(Roger)和邁爾斯(Miles)是孿生兄弟,羅傑在海軍升至第一海軍卿(First Sea Lord);而與揮霍無度的長兄有著相同性格的邁爾斯,終其一生只是個軍人。女兒荷莉耶.珍嫁給了般夫郡(Banffshire)的約翰.佛萊雷爵士(Sir John Findlay),他是該郡的皇室代表,同時也是一些產業的業主。而他的妹妹朵拉(Dora)則嫁給曾官拜第一海軍卿的羅傑.拜克斯爵士(Sir Roger Backhouse)。
 
我們對本書男主角艾德蒙.拜克斯的童年一無所知,但他的孩童時期,很可能是同祖父母同住在康瓦爾,並且和祖母族系的福斯家族混得很熟。當然他對生活的興 趣,不像是得自於信奉貴格會嚴謹教義的拜克斯家族先人,倒更像是來自於福斯家族:除了科學家及船務代理的家族成員,熟為人知的尚有日記作家凱羅琳福斯(Caroline Fox),她是隨筆作家兼史學家湯瑪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及哲學家兼政治經濟學家約翰.米勒(John Stuart Mill)的好友;而再上一輩的,外祖父查爾斯.福斯除了是個科學家,他同時也是個古怪的東方學家。
 
於是船務代理、日記寫作、文人之間的情誼、標新立異的東方風格,這一切都闖進入了艾德蒙.拜克斯幼小的心靈而融入生活。福斯家族中還有個更怪異的人物─查爾斯.馬森.福斯(Charles Masson Fox),他的祖父阿佛烈.福斯(Alfred Fox)同外祖父查爾斯.福斯是兄弟。馬森是家族經營的船務公司的主管,同時也是個木材商。因為商業利益關係,俄羅斯及瑞典兩國都指派他擔任在發爾茅斯(Falmouth)一 地的領事。
 
他是一個單身而虔誠的貴格會教徒,熱衷於日常的事務,空閒時以破解西洋棋殘局及從事園藝來自娛。他的交友大都以文人及同性戀者為主,而且私下對 描寫同性戀的色情文學,有著極強烈的喜好。其實,我早先曾提及過的,那位自稱卡佛男爵的英國作家羅夫所撰作的那些淫穢的威尼斯信件,其實就是為他─查爾 斯.馬森.福斯所寫的。
 
西元一八八二年,艾德蒙,也就是崔洛尼(有時他喜歡這樣稱呼自己),開始到波克郡(Berkshire)的阿斯科特(Ascot)就讀於聖喬治預校(St. George's boys preparatory school)。在當時,這是所由神職人員─瑞得.訶伯特.史內-金納斯理(Revd Herbert Sneyd-Kynnersley)教 士所經營管理的熱門私立學校。
 
史內-金納斯理教士也不幸地因而聲名狼籍─因為在仰慕此間學校盛名而前來就讀的學生當中,有人後來功成名就或變得能言善道, 甚至兩者兼具。他們皆描述了他最不欲人知的特性:勢利的性格、對保守黨的狂熱以及如虐待狂般地喜愛鞭打赤裸臀部的喜好。在他們競相地補充陳述當中,做了最 完整而客觀的敘述的,是位有著日耳曼血統的學生─哈利凱斯勒伯爵(Harry Graf Kessler),後來成為一位自由外交官及作家。
 
他不否認有關野蠻鞭打(他曾幸運躲過)的 事,但是他也提到了學校更吸引人之處:身為校長的史內-金納斯理教士對學生的真心關注、親自帶領學生做瞭解這個國家的探討、對自然科學的熱愛及對高品質教 學的要求。
 
這間學校是眾公立學校的典範,它以傳統的教育方式,諄諄教誨地反覆灌輸學生傳統的美德─英國紳士應有的美德:彬彬有禮以及絕對的誠實。艾德蒙終 其一生,在任何人的眼裡,都是一個完美的紳士,他總是那麼謙恭有禮。而他也總自稱是以戒慎恐懼的態度來看待誠實:以致於在西元一九四三年,他會寫下「我從 來沒有誠實過」這樣的字句。
 
在西元一八八六年,艾德蒙.拜克斯離開了聖喬治預校,前往溫徹斯特學院(Winchester College)就讀,在此間還曾獲得獎學金。後於西元一八九二年,繼續轉往牛津大學的莫頓學院(Merton College)大學部求學,成為基金會的一名公費生(portionis magister,拉丁文)。主修古典文學的他,此時已經發現自身對語言的天賦,於是在大學肄業期間,私下開始研習亞洲及歐洲語言。
 
他在牛津大學的求學生涯顯然是開始得很順利,在第三學期因成績優異得過獎。西元一八九四年三月,還差點在文學院大考中得到最優等的榮譽。隨後他轉到新成立的英國文學學校(School of English Literature)就讀,然而,他卻從未在此完成學業。他把這個自己深感遺憾的失敗,歸咎於自己長期的嚴重精神衰弱。
 
莫頓學院的紀錄文件顯示:他在牛津大學求學期間,曾在西元一八九四年裡缺席過兩個學期(牛津大學將每個學年分為三個學期)。在西元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日,學校決定在有一名隱密的傭僕身影不離地隨同在側,以及接受牛津大學醫生的掌控監督,這兩個的前提下,允許他返家長住養病。在返校後,他又繼續念了兩個學期,但是在西元一八九五年的夏天,他卻在仍沒有畢業拿到畢業文憑的情況下自行離開學校。
 
他在牛津大學的頭一年裡,同是就讀於莫頓學院,年紀長他兩歲的麥司.比爾普(Max Beerbohm)成為了他的朋友。但是在麥司寫給友人瑞奇.特納(Reggie Turner)的信中,卻告訴他不要同艾德蒙.拜克斯深交。他們認定他是個揮霍成性的富家子弟,一個絕佳的酒肉朋友。有一回,麥司把一個他視為凱子的同學形容為「是自從我們認識崔洛尼.拜克斯以來」最好海削的。

 
 
Ellen Terry

 
西元一八九三年,來到牛津做人像描繪的威廉.羅山斯丹(William Rothenstein)也加入了麥司這夥人,他也曾對艾德蒙.拜克斯做過註記,他寫道:「我也畫過莫頓學院那個古怪的大學生─崔洛尼.拜克斯,他會請我和麥司吃晚飯,然後在飯桌上找個藉口離去,留下我跟麥司繼續斯混。他愛慕舞台劇名伶愛倫.泰芮(Ellen Terry), 有一次,他包下了劇場正廳的前座區一整排的座位,用來招待他的同學朋友觀賞。
 
他還收集珠寶,在倫敦,他曾向我展示價值連城的翠綠寶石。後來他就消失了,數年後,聽說他住在中國,和濮蘭德合撰了本叫『皇太后統治下的中國』的鉅著。」往後我們還會聽到更多關於他跟珠寶的事、逃離社會的癖性以及搞突然失蹤的把 戲。
 
西元一八九五年五月,在他大學生涯的尾聲,我們再度驚鴻一撇地見到男主角,此刻,他正忙著替當時身陷名譽官司的編劇作家奧斯卡.外爾德(Oscar Wilde)在搞募款。而募款也成他後半生裡經常專注的事項之一。
 
一般整體而言,艾德蒙.拜克斯花錢的本事遠要好過賺錢的本事。而他所違背的家族歷代恪遵的貴格會勤儉教義,終於開始在他身上展開報復:他在牛津求學的這段歲月裡,自始過得奢華愜意,但是到了末期,債主開始催討債務,而且在收帳時有困難。
 
據說,他在這三年大學生涯裡,所累積的債務,高達兩萬三千英鎊之多。在 西元一八九五年十二月,紙終究包不住火,他被法院正式宣告破產。在法院的文件裡,他被稱為是「牛津大學莫頓學院的艾德蒙.崔洛尼.拜克斯,前國家自由派俱 樂部會員」。訴訟程序從一元一八九六年延續到九七年十一月三日,訴訟因與債主之間的協商而獲暫停兩年,直到西元一八九九年,債主獲得了原債款十分之一的債 務賠償,這官司才真正終了。但此時,他人已在北京。
 
這段期間他到底人在哪裡?我們無從得知,只能推斷猜測。有些證據顯示,他可能出國去了。因為在他抵達北京的時候,他已能操數種外語,包括俄語、日語以及現代希臘語,而這些,若沒有到國外旅行及下番苦功,是不可能學會的。他妹妹在他死後有次接受報紙專訪提到:艾德蒙.拜克斯在牛津拿到學位後(她應該是指離開牛津後,因為他根本沒有拿到學位), 他曾去美國在療養院住過三個月。
 
在同院的病人裡有位俄國人及一位日本人,他是從他們那裡學會俄語和日語。當然,這些都是她聽他說的。無論如何,這是個他去 過美國的證據,他妹妹也確實知道他去過。每次當有危機發生,他總是想要消失,然後宣稱他病得很厲害;所以很可能,當他的破產訴訟被提出的時候,他就恰巧適時地出國去了。
 
我們還可以用另一個臆測來支持這個推斷:試問他的父親是如何來看待這不幸的事件?根據各種的傳言,對於金錢的使用,強納森.拜克斯生性是極為謹慎的,因 而,對長子這種漫無節制的浪費奢侈,他自然感到異常的憤怒。但同時他身為一個受人尊敬的銀行家,又豈能坐視任由他的兒子同時也是繼承人,公開合法地被宣告破產?
 
在這個事件裡,整個過程被低調謹慎地處理了,沒有絲毫關於這個破產的兒子與銀行家父親間的互動關係的記載陳述被刊載揭露。但是我們可以想像,做父親 的縱有千百個不情願,當然也會設法終止破產訴訟的進行,況且這是他能力所及的。以當時後來事情的發展,和當時艾德蒙.拜克斯在英國沒有居住地址,這兩點來看,在在都顯示當時他人已不在國內。當時寄給他的文件上地址都標示:牛津大學莫頓學院,這僅表示,這些都是他大學時期所留下的債務。另一個地址是:前國家 自由派俱樂部會員(late of the National Liberal Club),這正表示他早不在那裡了。
 
再者,依西元一八六九年所立法而在當時早已是生效實行的破產法案的規定:「債務人有以離開英國、滯留海外不歸等手段,蓄意規避阻撓債權人之情況時,適用破 產法處理。」綜合各種情況看來,這很可能正是他做了的事,也就是為什麼債權人會提出破產訴訟。換句話說,他在離開牛津後,便暫避到倫敦,卻發現在兩地都會 被債主追討債務,於是他想到開溜到國外去,因而債主被逼得只有訴諸法律一途了。
 
他被宣告破產,而他的家人卻在英國盡可能地來為他善後。於是在近乎吝嗇的儉 省、審慎的精打細算及維護家族聲譽,這三者之間,他父親很高明地妥善處理了這件事:債權人被以很低的代價打發了,不幸的事實被成功地隱瞞了,而強納森也似 乎從此,在內心確立了對這個長子未來的對待原則:今後將僅提供他最基本的生活津貼,同時提醒他別再寄望,來日會有在法律上本應有的財產繼承,因為原本打算 要給他的,早在這次訴訟中都預支了。從今爾後,再也不能信任他去處理家族的任何資產。
 
我們必須承認這中間確有蹊蹺,儘管在國內搞得是一團糟,弄得到處風聲鶴唳,現在男主角的舞台卻拉到了─中國,他在那裡出現了。在什麼情況下他去到了中國,他去到中國到底想做些什麼,沒有人知道。我們在出身自北愛爾蘭.厄爾斯特省,被清帝國正式任命為大清國海關總稅務司(官拜正一品大員)的羅伯.赫德爵士(Sir Robert Hart)的書信裡,我們找到了他首度現身在中國後的一個簡短註記。

 
 
Sir Robert Hart

 
羅伯.赫德在當時的中國是顯赫一時的人物,此時他已經在中國持續居住了四十四年。身居要職的他,在北京過著名人達士的生活,常宴請賓客的他,還擁有一個私人的銅管樂團。許多後來在中國事務上有成就的洋人,大都是從他手下的這個單位做起的。
 
艾德蒙.拜克斯很顯然地也是想來個依法炮製,因為羅伯.赫德在西元一 八九九年二月二十六日給友人的信中提及:有一個他的部門可以用的,很好的後備人選來到了此地。名叫艾德蒙.拜克豪,二十五歲,通曉俄語、中文,他父親是柏 克萊銀行的董事,還帶著莎立斯波利勳爵(Lord Salisbury)、德文郡公爵(the Duke of Devonshire)和喬瑟夫.張伯倫(Joseph Chamberlain)的 介紹信」。莎立斯波利勳爵是當時的英國首相,德文郡公爵是政務會主席,而喬瑟夫.張伯倫則是英國殖民大臣。
 
這樣的推薦人組合,實在是好到了不行,不禁使我 們想問:如果他就是前面提及的那個不名譽的敗家子,那這三年來他究竟做了什麼,好到值得被這樣地來推薦?很不幸地,我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只能暫且擱置它。而這些推薦函也的確是大有來頭,可惜終究還是沒能幫上忙。羅伯.赫德告訴艾德蒙.拜克斯:對他的部門而言,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選,可惜現在沒空職 懸缺,然而似乎在鼓勵他,對未來獲許有的機會,抱持著期望。
 
事實上,艾德蒙.拜克斯終身不曾在大清國的海關稅務司任職,他起先在北京究竟是如何謀生並不清楚。至少有段期間,他可能曾在英國使館擔任翻譯見習生,偶而 也替官方翻譯些文件。當然,在當時,對一個通曉中文的英國人而言,機會是無窮的,而他來到中國的那年:西元一八九九年,又正是高潮迭起的一年,那年發生了 「百日維新」運動─而這正是引發爾後的一連串事件,最終導致辛亥革命推翻清朝政權的起端,這也是慈禧太后長期執政以來最大的危機。
 
 
 
在西元一八九八年,事實上,慈禧太后已以垂簾聽政的方式,執政了長達三十七年。她是葉赫那拉氏族人,本是清文宗奕濘(咸豐)的妃子。當西元一八六一年英法聯軍入京之時,咸豐率后妃宗室重臣等避逃到熱河,卻猝死於承德避暑山莊(得年三十一歲)。慈禧身為只有五歲的皇位繼承人的生母,因而頓時擠進了權力的核心。
 
咸豐死時,正值外人入侵、地方叛變、宮廷傾扎,朝廷上下陷入一遍驚慌之際。她在親信榮祿協助下,以迅速無情的手段,打敗宮廷所有對手,建立起第一次的攝政政權(年號同治),榮祿也因而長期被她所倚重。理論上,這只是個她同咸豐的孝貞顯皇后(東太后)聯合攝政,至她兒子清穆宗(同治)成年就需終止的政權,但東太后卻從無實權。
 
在十二年之後(同治滿十八歲),慈禧已深曉權力的滋味,更不想放棄它。故在她兒子適時的逝世(十八歲親政,次年即病死)、懷孕的兒媳婦恰巧的自殺身亡,再配合以慎密的部署安排後,順利由另一位四歲幼童繼承皇位,而她又得以展開第二次的攝政。這位新皇帝是她的外甥載湉(愛新覺羅氏),年號為光緒。慈禧早已算計好,確保當光緒成年時,攝政的情況不會有任何改變─至少直到西元一八九八年的夏天還是如此。
 
到了西元一八九八年,中國已屢次戰敗於東西方帝國主義諸國,而蒙受到一連串的羞辱。俄國佔據了滿州(海參崴、廟街、伯力、雅克薩、海蘭泡、庫頁島、尼布楚、外興安嶺),法國佔據了印度支那(Indochine,現今東南半島,當時為中國屬地),日本刮分了朝鮮半島(當時為中國附屬國)及 台灣,而且列強皆已進佔沿海各地的港口。受到這些殘酷事實的撼動,所謂天朝顯然已不是獨立的強權,於是中國的愛國志士及知識份子,尤其是身處於從來不喜歡 這個政權的南方當地人士,紛紛開始尋求中國沒落的原因,而發現到問題的根源就是來自於宮廷的腐敗。
 
尤其在西元一八九四年,被日本所擊敗是中國人最不能接受 的奇恥大辱,因為在中國人的眼裡,日本不過是個文化附庸的蠻夷叢爾小國。但是日本的勝利卻給了中國一個教訓:如果一個東方國家可以藉助西學而變得強大,中 國理當也可以同樣地如法炮製。因此在中國的南方,尤其是廣東地區,興起了中國維新變法運動─採行西方人的模式來進行改革,不然,至少可以學習西方人的方 法。西元一八九八年,在宮廷裡的官員當中,已形成一個維新派,他們決議拉攏並擁護光緒皇帝,鼓勵他從名不正言不順地長期專政的老阿姨(慈禧)和她所主持的腐敗而無可救藥的朝廷手裡,奪回政權來親政。
 
他們的計謀成功了,但時間不長─溫馴的光緒合宜地扮演了他的角色,頒佈了一道又一道的諭詔,展開了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原有的古老教育及考試制度都被廢除, 核准了許多現代學習科目和成立一所現代化的大學;政府機構及軍隊中的閒職冗缺皆被刪除,身為統治者的滿州族人所原本具有的特權也遭到廢止;確立要籌建海軍 艦隊,鼓勵工業的發展,同時引進西方技術及電信通訊設備。甚至塵囂甚上地這麼謠傳著:皇宮將會被徹底地淨空,太監制度將被廢止,帝制將改為國家化,而太后 的權力也將會無聲無息地遭到剷除。
 
這樣的一個計畫,當然令那些利益既得者產生迫切的危機感而坐立不安,他們競相地奔投圍繞在同樣也飽受威脅的太后身邊,希 望能藉此求得自保。他們很幸運地,卻因某人的背叛而得到救贖─早已向光緒皇帝表態輸誠效忠,因而深得維新派人士信任,而人在天津專辦督練新軍的袁世凱,他 將維新派的奪權計畫(原計畫由袁世凱帶領新軍發動兵變,誅殺榮祿,發兵圍困頤和園,迫使慈禧太后交權)全盤拖出告訴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榮祿和慈禧。
 
這是個深具指標性的背叛行為,而其立竿見影的結果也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保守勢力將光緒逮捕囚禁了起來,並逼他「自發性地請求」慈禧重出訓政。(西 元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一日早晨,慈禧發動了史稱的『戊戌政變』,將光緒帝囚禁於中南海瀛台,並假借光緒帝的名義,籲請慈禧歸政。慈禧執掌清廷大權後,下令 廢除在變法期間所頒布,幾乎是一切的新政法令與措施。歷時一百零三天的戊戌變法百日維新遂告失敗結束。
 
唯近年的研究發現:戊戌政變,實起於袁世凱告密之前。甚且,以袁世凱當時掌握的新軍戰力,亦不足以對抗聽命於榮祿駐紮在北京附近的眾多部隊)唯有靠著英國公使克勞德.麥當勞爵士(Sir Claude Macdonald)為首的西方外交使節團對朝廷所提出的警告,光緒才得免於一死。他的命是保住了,但很顯然地除非他比他那可怕的阿姨來得長命(但以慈禧的個性看來,似乎不可能),否則他與政治是無緣了。慈禧太后由此進入第三個攝政時期。

 
 
 
幾乎在此同時,慈禧也忙於應付一場新的危機。西元一八九八年,是改革維新派、擁護西化的狂熱派人士所主導的一年。而西元一八九九年,卻是反洋的極端保守派 「義和團」主導的一年。在那一年裡,一省傳過一省,義和團運動逐漸地凝聚起力量。主事者自稱擁有天佑神助,身軀刀槍不入,甚至是攻無不克。他們號召義民起而殺洋人、傳教士,並摧毀他們的宗教、制度和思想。

 
 
到了該年年底,義和拳運動的發展程度已經大到朝廷已不得不正視面對這個其自身所造成的兩難問題:朝廷究 竟應該打壓抑制這個運動,而使得自己顯得像是這些正在摧毀自身帝國的外國勢力的保護者?還是該宣稱自己就是這個運動的主使者,並利用這個方興未艾而且看似 勇猛無比的力量,來擺脫外國勢力對中國及朝廷本身的桎鎬枷鎖?

 
 

宮廷裡的極端保守派自然是支持後者,而三個親王(莊親王載勛、端郡王載漪、輔國公載瀾)也 都公然地和義和團結盟。其中,載漪更成了太后的親信及政策顧問。西元一九零零年一月二十四日,慈禧指定載漪的長子溥雋做為皇位繼承人─並不是在位的光緒的 繼承人,而是同治的,藉此來表達對義和團的支持:如果義和團能成事,將罷黜令她不滿的光緒此用意極為明顯。同年的夏天,假使清廷能迅速地先發制人阻止聯軍的干預,義和團本看似是有取勝的機會的。

 
 
义和团运动
 
其實外國的應變部隊已就經準備要展開干預。六月中旬,當這事件的危機達到最高峰之際,外國的聯軍也在此同時佔領了中國在大沽一地的沿海據點─這是進入天津直達北京的要塞,於是太后及載漪默許義和團拳民進入北京城內。朝廷裡所有的反對意見都被駁回(慈禧太后命斬反義和團的吏部侍郎許景澄和太常卿袁昶),而各國外交人員也被飭令離開北京城。隔天,德國公使凡.凱得樂男爵(Baron Klemens von ketteler)遭到射殺遇害。正當列強表示抗議並集結兵力(計有日軍九千人、俄軍三千五百人、英軍二千五百人、美軍二千人、法軍一千人、奧軍五十人、意軍五十三人)正準備開戰,義和團已佔據了北京城,對外國人及信奉基督教的中國人展開一場血腥的屠殺。

 
 
Baron Klemens von ketteler

 
這結果就是著名的「使館圍城」(siege of the legations):在北京的外國人都逃到使館區內,這受困的五十五天期間裡,在曾於軍中任職的英國公使克勞德.麥當勞爵士(Sir Claude Macdonald)的 領導指揮之下,有效地阻絕了義和團及暴民所展開數度幾乎得逞的攻擊。當聯軍部隊終於進入北京城裡替使管區解圍時,太后偕同宮廷大夥以「秋巡」的名義,倉皇地逃往陝西省的西安。途中,她以無助的傀儡皇帝光緒之名下罪自詔,將所有罪過承攬於他個人一身,畢竟他是可以被犧牲的。

 
 

 
朝廷在西安躲了一整年,此時的聯軍部隊卻在北京城裡,為一吐先前遭受災難的怨氣,而持續大肆劫掠收刮著,義和團首領早已被處決,支持他們的親王也已被迫自殺或放逐流亡,列強得到了立即而明 確的補償。而朝廷卻在外國勢力的施捨下,在西安被孤立著,既無法同先前遭受打壓的改革派聯繫,也無法同此時正極力否認撇清關係的保守派搭上線。一個獨立的 中國古老政權就這樣被摧毀殆盡,再也無法恢復原來先前的面貌了。
 
然而在政治層面上,西方列強也不得加以不妥協。他們雖然痛恨慈禧和她所領導的朝廷,也知道她是這次事件的主使者,但是這次聯軍行動的自由基礎,卻只是靠著 各國之間的對抗來彼此牽制著。列強在沒有更好的妥協方法之餘,只好邀請逃離的慈禧,在接受嚴苛的條件下再度回到北京城裡。她在西元一九零一年九月回到北京,發現滿城瘡痍:整座京城先是被義和團拳民粗暴地破壞蹂躪過,接著又受到當地暴民及聯軍士兵肆無忌憚的大肆洗劫掠奪,其中更有外國軍官、使館官員甚至連 公使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地參與其中。
 
老朽垂死的朝廷制度,終於在列強相互妒忌猜疑的勢力保護下,苟且殘存了下來,但經過這最後一次的被擊垮之後,使得它較先 前更形脆弱,對西方勢力更為奉承,也更為開放,而實質自主的這種想法更是早就被置之腦後。而早先指定皇位繼承人這件事已被做罷不提,光緒也因而保住了搖搖 欲墜的傀儡皇位。而宮廷內的一切照舊如昔─古老的繁文縟節、根深蒂固的普遍性貪污、宦官的掌權干政,這依舊是那個慈禧的宮廷沒錯,但卻正緩緩地步入它暮年 的最後時期。
 
上述是艾德蒙.拜克斯初到北京頭三年裡,所發生的戲劇化之大事件。從他到達此地起,他就不得不接觸到這些事物,並且某種程度地涉身在其中。也正因為這些事情,讓他遇見了他在中國的第一個東家─喬治.莫瑞森醫師(Dr George Ernest Morr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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