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秘密仲介人 The Secret Agent
 
 
marne.jpg Battle of the Marne image by wasi142
 
我們回到了西元一九一五年,該年的春天,在經過第一季的冬天戰事之後,歐洲各國即將展開彼此競爭的新一季戰事。德國於西元一九一四年所展開的閃電戰術(blitzkrieg,德文)被「馬恩河奇跡」(Miracle of Marne,又稱 First Battle of the Marne,第一次馬恩河戰役,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西部戰線的一次戰役)所阻止而宣告失敗,而歐洲的強權國家皆全力以赴地準備著要做長期抗戰。

 
 
但是對於那幾個在軍事上及工業上都仍尚未備妥要應付這樣的一場戰爭的協約盟國家而言,卻面臨一個嚴重的首要問題,那就是武器彈藥的短缺。西方國家及俄羅斯帝國(1721─1917),在經過西元一九一四年的激烈戰事後,大家都已經沒有足夠的彈藥和槍械能拿來打這場緊接著將延續下去的戰爭。在英國,這個問題最終被丟給了勞萊‧喬治(Lloyd George)所主持的軍需部(Ministry of Munitions),而間接地,也就落到首相賀伯特‧阿斯奎斯(Herbert H. Asquith )所執政的政府頭上,所以即刻地,政府開始在世界各處搜尋現成可用的武器裝備,因為製造生產武器所需之時間而造成的武器空窗期,必須依賴著這些國外的採購來填補。

 
Lloyd George

 
Herbert H. Asquith

 
蠻出人意料之外地,有一個可能的供貨來源地竟然是─中國。在近幾年裡,中國地區曾是現代戰爭的一個舞台:在滿州一地,日本打敗了俄國,因而大量被擄獲的俄 製步槍在中國革命的期間便在其境內被流通販售著。但是現在的中國,在袁世凱總統的治理之下,正處一種太平而無戰事的態勢,與諸國的外交關係也已逐漸地建立 了起來。
 
在這場歐洲的大衝突裡,它是處於中立的立場,一種對協約國較友好的中立狀態:毗鄰的陸上強權俄國和無處不在的海上強權英國都立刻看出了這點,那為 什麼不讓那些現在躺在中國境內無用武之地的槍械被運往英國或者是俄國,只要拿過來就馬上可以派上用場呢?在西元一九一五年春天之初,英國陸軍部(British War Office)便要求外交部去詢問英國駐北京公使,看看是否能在中國購得這些武器彈藥來供給歐洲戰事之用。

 
 
John Jordan

 
當時的英國駐北京公使是約翰‧喬丹 (John Jordan)爵士,就像羅伯.赫德爵士及濮蘭德,又是一個在遠東地區有所成就的北愛爾蘭.厄爾斯特省的傑出人士。他在西元一八七六年 離開了英國,從擔任學習翻譯員開始─那是個從事外交生涯最平常的入門工作─然後一直待在著個領域。
 
他深諳中文,在於西元一八九六年被調往韓國之前,一直擔 任著北京使館裡的中文秘書這個職務。他在當時被視為是遠東地區政治暴風圈核心的韓國任職了十年,擔任過總領事、代理公使再升任成公使。西元一九零六年,在 受到莫瑞森的推薦和他那高度影響力的運作下之,喬丹於是被調回北京接任恩尼斯‧莎陶爵士,主掌北京的英國使館。
 
他的生性直率,甚至已達不顧外交禮儀的程 度,他輕視東方慣有的虛偽,憑藉著長久的外交經驗,對細節的精確掌控,以及自身正直不阿的性格,讓自己在北京的使節團裡,成為一位廣受尊敬的成員。並從西 元一九一一年起,開始擔任各國駐北京之使節團的團長這個榮譽職銜。據說,他的最大缺點就是,不願向自己在遠在千里之外的英國政府,提供他個人見廣視博的意 見和看法。有些時候,他甚至寧願違背自己更好的見解,也不願同倫敦方面有所接觸。
 
這一次的事情就是上述情況的一個例子,喬丹顯然並不贊同從中國地區搜購武器的這個主意,他告訴外交部,這些被打主意的武器是無法去做追蹤的,更何況中國政 府嚴禁任何戰爭軍需品被出口。然而,在英國的軍需部門,一旦有了這個想法,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們要求外交部飭令北京使館回報並提供中國所使用的機槍之型號和評估進行這種採購的可能性,軍需部並不因喬丹的負面回覆而就此閉口做罷,陸軍部的陸軍大臣科契納(Kitchener)勳爵更是親自出面施壓來要求此事被遵照著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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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atio Herbert Kitchener

 
三月十七日,在科契納的要求下,外交部發了封特別的「私密電報」(Private & Secret)給 喬丹,指出中國與日本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在中國地區一定是找得到武器的。外交部承認不能要求中國政府違反它自身的法令規範,也不能破壞它所宣稱的中立狀 態,但是外交部建議喬丹「或許可以設法透過某種中間媒介來為我們完成這樣的一種交易,如此就不會因而遭到任何的異議反對了。」
 
喬丹被責成需對此議題先做相關的思考研議,再彙整成報告回覆倫敦方面。這封電文的副本被分送給了國王、首相、科契納勳爵、邱吉爾先生、巴爾福先生、艾德華‧葛雷爵士以及法國大使。於 是從中國採購武器的這一個問題,就這樣地,被提升成為國家一件很重要的大事情。
 
看到了這樣的一封電報,喬丹就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屈服了,他便回覆外交部說,如果能在完全地保密的情況下,這件事情或許還有一絲成功的希望。於是他找來使館裡的中文秘書雪尼‧巴頓爵士諮詢他的意見,在兩人的磋商協議之下,他們最終研擬出了一個具體的行動方案。
 
如同喬丹在一封發送給外交部的私密電報理所陳述的,他的計畫打算在兩個月後展開,由一位秘密的仲介人來進行這項作業行動。這位秘密仲介人將依循指示,純粹 以其個人的名義和能耐來購買軍火,這同英國駐北京使館,或是與將給付費用、提供載運方式與最終處置這些武器的英國政府之間,沒有任何顯著的關連。

 
 
毛瑟槍(Mauser)
 
 
曼利徹步槍(Mannlicher)

 
如果英國 駐北京使館在這次行動中所扮演的角色,能完全不為外人所悉知,那麼喬丹相信這位仲介人私底下能以每支三點一英鎊的價格,購入三萬枝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至一二 年期間所製造的毛瑟槍(Mauser)以及曼利徹步槍(Mannlicher),不包括彈藥。但是所有的交易必須完全由仲介人自己獨力來完成,這位仲介人已經選定了:他就是拜克斯。
 
乍看之下,這個人選的決定還真是蠻怪異的,是一個會讓莫瑞森和濮蘭德感到驚訝的決定。這個人選的建議很有可能是出自於巴頓,巴頓如同我們已經知道的,他是 拜克斯的朋友。他們是活在同一個時期裡的人,相繼在前後的年份離開英國來到了中國,兩人也都是中文學者,在這個時候,他們正合作一起增訂海利爾的那本中文字典。
 
巴頓向來以直率膽大著稱;但他顯然不是一個敏銳的外交官,他從小被灌輸以普利茅斯弟兄會(Plymouth Brethren)的單純信仰,他那擔任軍人的父親,更是此教會的狂熱皈依者。在中國待了三十五年之後,巴頓最終被調派到東非衣索比亞的首都阿迪斯阿貝(Addis Ababa)擔任駐該國的公使,並在那裡為他的外交生涯劃上了句點。

 
 
Evelyne Waugh

 
西元一九三零年正被派駐在當地的他,很不幸地碰上了英國作家伊佛林‧瓦夫(Evelyne Waugh)造訪阿比西尼亞(Abyssinia,今稱衣索比亞):他因而無可避免的被認為就是瓦夫在其小說「黑人的禍害」(Black Mischief)裡所描寫的那位滑稽的「非凡的公使」(Envoy Extraordinary)。 而他舉薦拜克斯在一個微妙而棘手的作業行動裡,來充當一位稱職的仲介人,在事後則是被證明為另外一個的不幸。但是他為什麼不應該推薦拜克斯呢?他欣賞拜克斯對中國、中文及中國人的性格所具有的深厚瞭解;而拜克斯的商業經驗以及機敏靈巧,也是可以推想而知的:因為他不是那家舉世聞名的造船公司約翰.布朗集團 在北京的代理人嗎?
 
為了確保拜克斯能為自己工作,喬丹要求外交部「派人去到位於西敏寺聖堂路八號的約翰‧布朗集團,找該集團的常務董事查理斯‧艾利斯(Charles Ellis), 告訴他我現在徵召拜克斯,以他公司的名義,聽從我的命令行事,來幫我做些協調的工作。要求艾利斯要對此事嚴加保密,並請他發一封指示拜克斯要依照我的命令行事的電報到我使館來,此外什麼都別做。如果中國派駐在倫敦的公使有問起這件事,他必須回覆說拜克斯是依公司授權在行事的。」
 
喬丹堅持說,徵召拜克斯的目 的,就是為了「避免我們的名字出現在這過程裡面,這樣可能會引發對中國中立狀態的破壞。」事實上,袁世凱希望能確定英國才是最終的買家,因此喬丹希望得到 政府的認可而能告訴他事實真相,萬一這個作業被他國發現了,英國政府會挺他到底的。喬丹要求立即得到這項授權,「因為我在週五將與總統共進午餐」。

 
 
Edward Grey

 
這個建議被即時地交送給了外交部長艾德華‧葛瑞(Edward Grey)爵 士,葛瑞起初並不喜歡這個計畫,並表達了自己的疑慮,他認為這個風險太大了。這個買賣一定會遭拆穿的,並不值得僅為了三萬枝步槍的緣故,而鼓勵中國政府做 出嚴重破壞中立的事情。但是陸軍大臣科契納勳爵沒有因而輕易地被勸阻了下來,如果嫌三萬枝步槍太少,所以不值得來擔待這個風險的話,難道就不可以把數目再 增加嗎?如果外交部老是對破壞中立一事吹毛求疵,在這上面做文章的話,難道就不能把這些武器提供給英國在遠東地區的盟友,俄國嗎?武器可以先被直接運送到海參崴,然後穿越西伯利亞,送到西岸的前線來啊。
 
外交部把這個新的建議轉達給了喬丹,並問喬丹認為中國政府會願意在相同的條件下,把武器交給俄國嗎?如果願意的話,那麼外交部將向「行事不像是會那麼嚴 謹」的俄國人提出適當的提議,要不然,還有一個辦法,步槍的數量是否可以增加呢?如果可以的話,這或許也能夠讓英國政府停止躊躇猶豫:「我們急需要步槍, 一些當數量少的時候我們所不願做的事,在當數量夠大的時候,我們或許願意這麼來做」。

 
 
梁士詒

 
在喬丹才剛收到這封電報時,他又接到一份新的提議,這次是中國方面所提出的,由掌控著中國海關的中國交通銀行總理梁士詒所提議的。這位梁士詒就是我們之前曾讀過,在西元一九零九年拜克斯所稱的,他的提供消息者當中的一個。他曾起草最後一位皇帝的退位詔書(但據中國歷史所載,退位詔書是由當時臨時政府實業部的部長張謇所起草的), 是袁世凱在清朝時的內閣署郵傳部大臣,後又擔任過大總統府秘書長兼交通銀行總經理、代理交通總長兼全國稅務督辦、參議院議長、全國稅務總辦,是袁世凱的左 右手及內閣要員,後來自己更成為了中國的國務總理。
 
在同喬丹的對話中,梁士詒顯然對協商購買中國境內槍枝這件事一無所知,但是他很清楚地表示,他知道科契 納勳爵對人力的需求,他希望能在這方面幫得上忙。他建議讓中國提供三十萬人「在英國軍官的管裡下,派往任何需要的地方服務,譬如說,派往達達尼爾海峽(The Dardanelles,在土爾其歐亞兩部分之間,連接馬爾馬拉海與愛琴海)。
 
這些人將依照西元一九零四年簽訂的移民公約,以苦力的身份被運送前往,同時中國政府願意提供十萬枝槍。」喬丹心想這個提議簡直是太棒了,在梁士詒的堅持 下,他把這個建議傳回給外交部,同時,也回覆了先前外交部所問他的那幾個問題。他說,中國政府不願意將武器交給俄國:只願把它們提供給英國。
 
因此他正在設法增加中國所能供應的數量,來讓這個風險變得值得一試。如果中國政府願意不再提三十萬苦力那件事,而單純提供十萬枝步槍的話,那麼或許值得答應他們所要求 的承諾─譬如說,這些武器將只會由英國來使用,英國政府將在萬一風聲走漏,當中國政府被同盟國(Central Powers)成員指責為破壞中立時,給予保護以及賠償。

 
 
85768129, Getty Images /Hulton Archive
Beilby Alston

 
當時外交部裡的政務次長(under-secretary of state )是華特‧蘭格雷(Walter Langley)爵士,在他手底下主管採購中國軍火事務的是貝比‧雅爾斯頓(Beilby Alston)。 雅爾斯頓是位家族世代相傳的外交官,在他正式出訪時,外交部通常還會授予充分授權的委任。他個人在遠東地區曾有工作經驗,在大戰之前,他曾擔任北京使館的參事,在西元一九一三年,喬丹不在北京的期間,他曾代理其公使的職務。
 
當雅爾斯頓讀到有關梁士詒所提出的「再理想不過的建議」的這份公文時,他不屑地把它 扔到一旁去,他在備忘錄寫著,「這是典型的梁士詒思考模式的一個範例(他是中國的馬基維利『Machiavelli,1469–1527,義大利外交官,提出要求君主要強有力,執行鐵腕政策』), 毫無疑問地,這個建議是想用來給日本一個暗示,並改變中國目前外交孤立的狀態之一種手段,同時也想在戰爭結束後的和平條件協商裡取得一席之地。
 
這是一個可悲的建議,應該被禮貌地加以拒絕。然而,如果苦力是多餘的,步槍可不是,至於這個部分的建議,他則是同意喬丹的看法,不應該被忽視,尤其是中國人自己把數 量提升到十萬枝。這個增加的數目「讓答應中國所提出的要求承諾一事顯得更為有價值」。
 
軍事委員會表示同意,他們堅持是軍方如此急迫地需要這些武器,所以應該要答應袁世凱所要求的承諾,科契納勳爵又親自向外交部施壓,讓外交部來給予中國那些 承諾。但是此時他要求至少要二十萬枝步槍;可以向袁世凱保證,這些槍械全都是英國自己所要用的;他請求外交部答應,在萬一東窗事發,中國遭到敵國政府抗議 時,給予中國完全的支持。因而,一封內容如上述所言的電報被發送到北京使館去。
 
在這一連串同陸軍部匆促而焦慮的研議過程裡,外交部幾乎忘記了還有拜克斯這個人,直到六月二十五日,突然地,外交部才不得不想起這位仁兄。拜克斯顯然是向 約翰‧布朗集團提及他將要為英國駐北京使館來工作,而從未被外交部告知此事的該公司主管,對此大感震驚。拜克斯因而收到他的公司所發來的一封極表憤怒的電報,要求他對此事做出解釋,但是這件事很快地就被平息了。
 
外交部政務次長華特‧蘭格雷爵士會見了約翰‧布朗集團的主席查理斯‧麥克勞倫爵士(Charles Melville McLaren–Baron Aberconway), 親自向他解釋是政府希望委託拜克斯為國家去進行一個很重要的秘密任務。對於允許拜克斯「以本公司名義」在中國進行採購軍火這件事,在獲得外交部所發的一封 保障豁免的正式信函之後,麥克勞倫爵士便立刻做出了回應,他發了一封電報給拜克斯,「對他為英國使館做仲介的工作一事予與充分的授權」。由於麥克勞倫爵士 同意讓拜克斯為國王陛下的政府效力並願為拜克斯未來的行為來承擔完全及官方正式的責任,外交部還特地為此向他鄭重致謝。
 
因此在西元一九一五年的六月二十五日,拜克斯被任命為英國駐北京使館的秘密仲介人,而被授予了一個最複雜而微妙的任務。以一家私人公司代理人的身份,靠其 單獨一人之能耐,他必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中國境內取得至少二十萬枝的步槍,並負責安排送往英國,而不能讓英國或中國其中任一方的政府牽扯其中。由於對槍枝 的需求是如此地急迫,而有政府涉入其中的疑慮又必須做到絕對的避免,以致於拜克斯享有幾乎是完完全全的獨立自主權。
 
他獨自一人來做這個仲介的工作,來安排 處理這些槍械,越少接觸使館越好,英國使館及中國政府都希望能在官方立場上,對此事表示毫不知情;雖然使館在必要時會對他伸出援手,保護他免於危難,並提 供他同倫敦方面聯繫時的管道,但是在館裡只有兩個人涉入這次的行動─就是公使本人和中文秘書。而在倫敦,這個科契納勳爵所親自大力鼓吹的重要行動,其相對 窗口的層級則是高至首相、內閣,有時還甚至是國王本人。

 
 
馬克沁單管重機槍(Skoda Maxim gun)

 
 
這次行動的運作體系就這樣地被建立了起來,拜克斯也立即開始著手工作。在六月三十日他向喬丹報告,他已在中國不同地區找到了十五萬枝澳洲製造及德國製造的步槍:漢口有三萬枝,杭州有四萬五千枝,瀋陽(Mukden)有三萬零五百枝,天津有兩萬六千枝,南京有兩萬枝。在南京,他還發現了一批特別有助益的軍械庫藏品,那是一百挺的捷克史考達廠所製造的馬克沁單管重機槍(Skoda Maxim gun)。所有槍枝的型號、製造的年份、彈藥的口徑都回報得非常精確。喬丹通知外交部,「最後得協議將在拜克斯所提及的地點,由他來主導完成,但是各地的軍方將領統帥們都將需於本週末前來北京開會,所以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先同他們做初步的協商。」
 
陸軍部對此消息感到欣喜無比─尤其是對有關馬克沁重機槍的訊息。但不幸地,拜克斯宣稱他的行程都已排定,無法受到延誤,而且在中國東方地區的協商,受到頑 抗拒絕而遭敗挫,接著他就開始解釋其中錯綜複雜的困難障礙。譬如說,他發現日本三菱公司也涉入這場遊戲裡,該公司也正替俄國政府秘密地在採購武器,這種盟 國之間的競爭,讓事情變得非常不好做。
 
於是外交部飭令駐東京的英國大使,設法去接觸同駐在東京的俄國大使,來發掘此事的真相。當被詢問到此事時,俄國大使 明確表示對這樣的行動不曾聽聞;使得整個事情顯得更加神秘難解。根據拜克斯所言,這種所謂的俄國人的競爭,使得武器的價格節節上升,而讓中國人能對每挺機 槍開口要價高達三百英鎊。陸軍部聲明每挺機槍的價格不應該超過一百二十英鎊;但是又附註了一句,對此需求實在是非常急迫,所以價格已是次要的考量。
 
接著又是再一次的延誤,到了七月底,陸軍部已經露出不耐凡的徵兆,而拜克斯解釋說主要的困難是「曾被提及將到北京開會的將領們延後了抵達的日期」;但是他 還說很不幸地,「有些特定的地區也有所疑慮」。面對這種狀況,喬丹也開始失去耐心了,他說,除非整個事情在幾天裡能有個頭緒,要不然,他將聯繫總統的私人秘書。
 
幸虧還沒有必要需採取這個危險的步驟,因為拜克斯突然宣稱說障礙都已經清除了,喬丹也因而能回報說「目前進展順利,原本拜克斯與督軍要在漢口簽訂的 合約,現在將改在北京簽訂」,這筆買賣有不下於十萬枝的毛瑟步槍,伴隨著每枝槍不少於三百發的子彈。而唯一所需要做的,是加入一項條款,載明這筆交易是純 粹私人性質的,而涉入的公司,─也就是拜克斯的負責人,約翰‧布朗集團─在中國政府如果被迫需對提出抗議的外國勢力給付賠償金時,需給予中國政府保障。陸 軍部對於這條新增條款卻一點都不感到擔心─事實上,還十分歡迎哩─因為這裡面並沒有提及任何關於轉賣的事,而科契納勳爵的心裡,正再度盤算著想要把武器轉賣給俄國。
 
大使館先前曾答應過倫敦方面像這樣的事情絕不會發生,但是現在拜克斯所提出的新條款,被視為是對先前承諾的一種破壞。於是在八月六日,在科契納勳爵親自下 令的情況下,拜克斯接到一封電報告以這些新條件都被接受了,同時他被要求需盡快將這些槍械送上英國所屬的船艦,「有鑑於新的條款內容,我們認為,我們無須 告知中國方面,這些槍械真的運送目的地。」
 
 
克魯伯機槍
 
克魯伯野砲(Krupp field-gun)

 
就這樣,在八月上旬,一切似乎都已打點好了。拜克斯(如同他告訴喬丹的)已經談妥在漢口的十萬枝步槍,連同三百五十挺西元一九零九年德國製造,點三一三口徑的克魯伯機關槍(Krupp)及三千萬發子彈。價格是每挺機槍賣兩百英鎊,每一千發子彈賣四英鎊。陸軍部對此表示滿意並做出更進一步的提議。在中國的軍械庫裡,難道找不到更多克魯伯野砲(Krupp field-gun)了嗎?如果找得到的話,約翰‧布朗集團願意也讓拜克斯以他們的名義買一些。
 
在此同時,拜克斯應由漢口取得那些機槍,並將它們運往香港以便能船運回英國。但是 突然地,指令改變了。現在這些槍械哪裡都不去了,只要確保取得它們就好,當它們都安然地在英國的掌控之下時,就通知外交部讓他們知道。這個改變計畫的原因 是,這些槍械現在不需要被運送到香港去了,而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海參崴,科契納勳爵決定要把它們賣給俄國。
從現在起,一切的進行步調都加快了。拜克斯全心投入他的作業裡,以最秘密的方式來和神秘的中國官員做協商,向遙遠的中國將領們下達指令,提供英國使館槍 械、彈藥口徑、製造廠商的清單,聯繫槍械的載運作業,從尋找發掘貨源,向賣家做必要的解釋,到克服一連串接踵而來的既複雜又困難的阻礙。
 
在這一段期間裡, 是英國駐北京使館與倫敦兩地的譯碼人員工作最忙碌的日子,隨著拜克斯宣佈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出擊,電文變得越來越長,發送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這每一封的 電報都在外交部裡被傳閱著,同時也被一堆睿智的分析評論所包圍著,這些都轉化成了令人滿意的情報交給了陸軍部、軍事議會以及陸軍大臣科契納勳爵。這些身在 倫敦的軍事戰略的專家們,對喬丹在八月十一日所發送的一封電報尤其感到雀躍,因為該電文宣布了由他那位精力旺盛的仲介人在北京所取得的重大勝利。
 
在這一天─也就是接到「要確保從武漢取得的武器」的那個指令的那天的隔日─喬丹回報說,湖北的督軍「就他自己和在其他省分的一些朋友所能掌控的武器裝備, 在中國政府的默許之下,已經和拜克斯達成協議,現在這些武器都可以被出售了」─只要能保障這位督軍,在萬一風聲走漏時,不會遭到被求償。外交部被告以, 「只要德國不提出異議,這個協議就能執行,而德國會不會抗議,則完全取決於在船運過程及港口通關時,能保密到什麼樣的程度。」
 
假使能做到並維持這樣的保密 程度的話,那麼作業的細節都已經談妥了。這些物品,由漢口到上海,將由中國人自己來搬運,但運費由英國來出,這樣比較安全,再安排從上海為英國運送到香港 去。為了規劃安排這樣的運送行程,拜克斯將親自到漢口去,而巴頓─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另一個人─則將前往上海。至於貨款將在港口以現金支付,香港的指揮官(General Officer Commanding)也 被要求指派一名軍官待命準備接受重要的任務。
 
就這樣,一切都已經就緒待發。但是於拜克斯與他的中國聯繫人之間的這場純粹私人性質的交易,當然還是可能會出 差錯的,喬丹要求提醒陸軍部「這個非常複雜微妙的作業能否能成功主要是視局的勢變化而定,而其中絕大部分並不是我或者是中國政府所能掌控的。」的確是沒 錯,它是受拜克斯一人所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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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時,精力旺盛不知疲累的拜克斯還正繼續在發掘一批批更多的軍火來加入他的「庫存」裡。陸軍部會不會想要一百一十五門捷克史考達廠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製造的速射連發野砲(Skoda quick-firing field-gun), 連同馬車、彈藥運輸車、拖砲的前車,整組要價六百英鎊?還是要一百門也是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製造,七五公釐口徑的克魯伯野砲,也是整套的賣,每門要價九百五 十英鎊,還有兩萬五千發的炮彈,每顆要價八英鎊呢?或是一百挺克魯伯機關槍?這些都是在他已經確保到手的九萬五千枝於西元一九零九年至一一年期間製造的毛瑟步槍和三萬枝西元一九一一年製造的七公釐口徑曼利徹步槍以外的追加品....
 
陸軍部立刻要買下幾乎所有的這些軍備武器,並命令香港的指揮官做好萬全準 備,已便在這些物品送達港口時能對它們來詳加檢驗。這整批貨都已經準備好要送往香港了:「當這些貨物安全抵達時,將會再確定最終的目的地」。
 
八月二十一日,喬丹在北京正不耐煩地等著拜克斯完成他那煞費苦心的協議─依照協議,他的中國友人會所有的將武器匯集於漢口,當匯集完成後,所有的貨物將經 由揚子江運往上海,再由上海出發沿著中國海岸南下而行,運往香港。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應該可於九月十五日前後抵達香港。在英國,陸軍部同樣也是按耐不住 等得坐立難安,於是堅持協議不能再繼續這樣地被延遲下去:該是要開始行動的時候了。
 
所有大夥都鬆了一口氣,當喬丹在八月二十七日終於能回報說協議已經全部 完成了,所有的軍火都已確保到手無虞,將於九月八日起開始由揚子江隆重地出發。表面上,這趟貨是運往廣東,好讓外人看起來純粹像是中國人自己的一個作業行 動,但實際上,這趟貨永遠不會到達那裡的:它會悄悄地溜到香港去,英國指揮官正在那裡等著驗貨哩。這整趟行程需要十天的時間,所以貨物應該在九月十八日抵達。
 
一個漂亮的計畫,被安排得天衣無縫!沒有碰到明顯的阻礙,危險似乎也成為過去,在八月三十日,外交部要北京公使計算一下所有的費用,應該是多少錢?要以何 種方式來支付?經過一番估算後,喬丹回覆說所有的費用加在一起,不應該會超過一百七十五萬英鎊才對,但是他建議,透過香港和上海的銀行,準備匯入個兩百萬 英鎊,來讓他來調度運用。現在他允許在北京的銀行的經理知道並參與這個機密行動,而巴頓則被派往上海,向該地銀行的經理做解釋。當這一切相關事務都安排妥 當時,喬丹就已經做好了結帳的準備工作,只要軍火抵達香港,隨時都可以做付款的動作。
 
如同拜克斯所堅持的,這一切的關鍵就在於完全的保密。很不幸地,在最後一刻的緊要關頭,這個秘密卻被嚴重地洩漏了。九月十一日,英國駐彼得格勒 (Petrograd,聖彼得堡於西元一九一四年改名而來)的大使回報說俄國政府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是否正如俄國駐北京的公使所言,英國是不是真的正在中國秘密地搜購著一大批的軍火要送往俄國這份報告在外交部激起了一陣焦躁不安的騷動,這時主管採購中國軍火事務的雅爾斯頓道出了實情,他在備忘錄寫著:「科契納勳爵要直到他非常確定那些軍火已被裝上一艘英國的輪 船,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中之後,才會對最後目的地這個問題做出決定,他的想法是將步槍等送往俄國,但是不希望因此而讓俄國產生錯誤的期望。」
 
這些槍械或許能適用比利時製造或是塞爾維亞所製造的彈藥,但這只是可能而已。「我們原本告訴中國政府,英國政府是最終的買家,但是在最後的合約裡」─也就是,由拜克斯所 擬定的那份合約裡─「並沒有被要求承諾或立下最終的目的地為何。」預期希望這批貨在九月二十日會抵達上海,「但現在所有的關鍵,就在於如果德國沒有提出異議,換句話也就是全靠保密的功夫....」建立在這份備忘錄的基礎上,相關的指示被下達給了駐彼得格勒的英國大使,他將告訴俄國政府「這些協議全都是經由 一個私人身份的個人所達成,並當成是個純粹個人的交易買賣來處理,而最後整個協議的執行能成功與否,則全賴保密工作是否能做得徹底到家而定」。
 
四天之後,也就是九月十五日,貨物最後終於似乎應該是上路了,英國的北京公使發了封電報給香港的指揮官,告訴他已做好的安排細節以及香港應做的配合事項。 喬丹為自始沒告以計畫內容而向該指揮官致歉,但解釋說由於此次行動極為微妙而複雜,所以需要高度的保密做配合。隔天,殖民大臣伯納‧洛(Bonar Law)也拍送電報給指揮官,請他盡可能地提供必要的協助。
 
又一週過去了:那是焦急等待中的一個禮拜,然後在九月二十二日,喬丹終於能發給外交部一個令人開心的訊息,「由那些裝載著要送往香港的貨物的小船所組成的 船隊,在負責帶隊的軍官帶領下,已於昨晚半夜由上海出發前往福州,但南駛的船隊分將散開來各自前往,避免吸引不必要的注意,船隻將在福州外海會合聚集後, 再一起駛往香港,最快將於下週六抵達。上述訊息是由拜克斯從堅持以他們自己的方式來處理整個交易的中國方面所取得,我並無意要招惹令人不悅的注意,但是想 要知道這些裝載著貨物的各艘船隻的清楚動向究竟是否精確無誤,那是辦不到的。巴頓昨晚已經抵達香港配合。」
此時對喬丹而言真是個緊張的一刻,因為在過去四個月裡,他一直為這次的行動在做著準備,而現在眼看整個行動就要接近完成了。再過幾天,這支船隊的各艘船 隻,滿載著武器軍火,將在福建的沿海福州碰頭聚集,屆時將只差最後的一小段距離就能投向安全的香港的懷抱裡了。然而,這一切當然還是得依賴保密─守口如瓶 的功夫,以及拜克斯組織動員的效率。遠在北京的喬丹,從頭到為,只能完全地依賴著拜克斯,他所能知道的也全都是拜克斯所告訴他的。
 
表面上,英國使館對此事 是毫無所知,不能被發覺牽扯在這其中,甚至連被懷疑都不行,也不能提及此事─除非是在迫不得已時,才能向表面上對此事同樣也是裝成毫不知情的中國政府來 提。使館裡除了巴頓之外,也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而巴頓現在他的人正在香港。
 
在九月二十五日,拜克斯突然地宣佈這項行動緊急暫停。「由於受到德國及奧國嚴重的抗議(喬丹照此向倫敦回報), 現已抵達福州的船隊,是否能獲得政府允許從該地駛往香港,仍然有很大的疑慮。」根據拜克斯所言─抗議國指責中國政府假借將武器販售給日本為幌子,最終由協 約國及蘇俄來取得使用。喬丹還說:「拜克斯目前正盡其所能地在說服中國方面下達指令,讓船隊如期無誤地駛往香港,但是在沒有得那位到仍處於激動焦躁狀態下 的總統所下達的許可之前,他們是不會有所行動的。」
 
隔天,喬丹對次做了更進一步的報告。他電文寫道:「經過一番的猶豫躊躇後,由此地指揮著這次行動的中國方面當局宣稱,他已們發送電報指示船隊直接駛往香 港,預期可於週二抵達。由於這項指示應該是沒有得到總統許可的,而是藉由典型的中國權術運作來閃躲過這個棘手的難題,所以出差錯的機率依舊是相當的高。
 
然 而,我已經警告他們,再有任何延誤的發生,將逼使我不得不親自出面去同總統斡旋。」喬丹並沒有指明,誰是在北京指揮這次行動的所謂的「當局」,他只提到他 們是所謂拜克斯的中國友人,因礙於自己的公使身份,而不方便出面直接與之交易。這一切都是透過拜克斯來進行的。而要脅將剔除拜克斯與他的中國友人,親自來 與總統面晤,則是喬丹手中的最後一張王牌。如果總統真的是被蒙在鼓裡的話,這一招會是很管用的。但是這也將會是致命的一招,因為這會讓一直小心翼翼避免涉 入這場所謂私人交易的英國使館,把自身對此交易所具有的的強烈意圖都暴露無遺。
 
外交部在回電裡,並沒有提及喬丹的最後手段,只是暗示性地要求喬丹先試試其他的方式。喬丹所得到的指示是,「獲得該批武器軍火是最重要的優先,不要考慮 錢,盡量去賄賂中國官員或船隊的船長們,讓他們把貨帶到香港。」隔天,外交部收到喬丹的覆電時,應該是感到寬心不少,電文寫道:「此間一直同拜克斯在做溝 通的中國當局,接獲福建省長來電,告以船隊已於週日晚出發。」一切終於都再度上了軌道,沒有必要將拜克斯剔除,也沒有必要去找總統申訴,船隊終於在駛往香港的途中了。
 
此時,倫敦和北京兩地的人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候著船隊抵達的那個消息了。但是始終等不到這則訊息,在焦慮地等待了四天後,喬丹收到一封電文:「有沒有進一 步的消息呢?我們沒有從香港接獲任何的消息。」喬丹的回電則指出又碰上麻煩事了,他的電文寫著:「中國人解釋說船隊延誤抵達香港是因為當初船隊在出發時, 表面上喬裝成這批貨的最終目的地是廣東,而廣東的省長,並不是參與這次交易的成員之一,他現在堅持廣東才是這批貨的終點站,並派出了一艘砲艇攔截這支船 隊,迫使它們駛向廣東。據說現在船隊停在惠州灣(Huichowon),省長下命讓船隊明天一大早就駛向廣東。很難斷定上述的陳述是否屬實,正在盡最大的努力誘勸中國當局依照原先計畫來行事。」
 
還有什麼消息會比這則更令人懊惱憤怒的?在經歷過這許多耐心漫長的協議、有驚無險的緊張的時刻,這支長久以來一直被期待著的船隊,載滿了那些無可取代的重要物品,在眼看著即將抵達終點時,竟然從眼前經過而駛向一個不該去的港口!一種失望的無力感擊垮了在遠東區部門(Far Eastrn Department)裡工作的專家們:這份無力感更因自身的無能而倍加沈重─因為既使動用了所有的資源,竟然在地圖上怎麼找也找不到那個叫做「惠州灣」的所在之處(作者註─我自己也是找不到)。
 
喬丹這封令人傷心的電報,在外交部裡被輪流傳閱著,也引發了陣陣悲觀的評論。毫無疑問地,有位權威專家察覺到,中國人的計謀是想讓這位不會被人懷疑的廣東 省長,來承擔讓船隊找不到路去香港的過失,而這位詭計多端的狡猾省長已擊敗了所有的對手。但是這個狀況或許還有得救:「我們必須相信這位省長還有接受『爭 論』的雅量。」的確是如此,外交部政務次長華特‧蘭格雷爵士同意這個看法:「對於爭執一事,我對約翰‧喬丹爵士予與充分的授權,可以對廣東總督提出最強烈 的異議申訴。」
 
約翰‧喬丹爵士並沒有打算賄賂廣東省長來換取對船隊的放行,他決定要打出他的最後一張王牌。他宣布他將盡全力去面見總統,並「親自向他做出強烈的申訴」。拜克斯在最後終於被剔除出局了。
 
在十月二日下午,兩人終於會面了,讓喬丹深感訝異的,總統「對此次的整個交易表示是完全無所悉知,但是他說如果我將相關細節提供給他的機要秘書,他將非常 願意給予英國協助;這也就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從頭至尾中方的態度始終是非常誘人的友好,我們現在有機會能測試拜克斯所講的故事的真實性。」喬丹注意到, 總統對協約國的理念顯得較為贊同,也願意提供軍火彈藥;他答應將批准提供特殊的交通設備給上海的一家英商公司,讓他們能向俄國輸出一大批貨品至海參崴;而 這指的正就是他宣稱對其毫不知情而原由拜克斯所主持著的那個偉大計劃。
 
外交部的專家們對總統宣稱不知情一事倍感憤怒,而政務次長卻覺得荒謬可笑,這次的面晤應該是非常戲劇化的,他在備忘錄寫道:在他受到德國及奧國公使的「強烈抗議」的一週後(如同拜克斯已經發覺的),他才鄭重其事地表示對此事一無所知....其中的荒謬筆墨難以形容。政務次長對這些東方人幾乎已是失去了耐心。
 
但喬丹仍依舊保有他的耐心,在四天之後,他拜會了總統的親信,那位「中國的馬基維利」梁士詒。他回報說「梁士詒對此交易完全知情,只是不知道船隻的動向, 他覺得延誤的原因應該是沿途需要收集搬運不同批的軍火所致,但是對於將貨品送達香港仍具有信心。他個人建議,這些船應該要駛到廣東,然後再運用火車將這些 軍火從廣東運往香港。」喬丹還加上一句:「梁士詒的保證,讓我對此事的成功增加了一些希望。」
 
既然還有成功的希望,外交部便催促喬丹繼續進行,在十月十日,外交部長艾德華‧葛瑞爵士親自插手此事,他以個人名義發了封電報給喬丹,告訴他:「從來沒有 比獲得這些中國的步槍和機槍更緊急的事情,你應不計金錢代價來確保此事的完成,如果真的不行,我將商請日本派遣一艘巡洋艦,在中國領海之外等待並護送該船 隊至香港,這樣就可以讓船隊出了領海後不會遭到任何的干擾。」
 
一接獲外交部長親自發來的電文,喬丹就下定決心要斧底抽薪徹底地來解決這件事,並發掘此事的真正阻礙到底是在哪裡。他同梁士詒再度約定了一次面會,在前往 赴約之前,他先驅車到拜克斯在石駙馬大街的宅第,發現他正同一位美國商人在會談,他讓拜克斯結束了他們兩人的談話,然後要他坐上了自己的馬車一起共赴梁士詒之約,打算大家當著面來做一次對質。
 
一抵達梁士詒的住處,公使就要拜克斯說出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根據喬丹的回報,梁士詒的神態顯得「非常地狐疑」,並表示拜克斯所宣稱收集到的那些武器,其 數量是「遠遠超出被閒置在中國境內所能讓出來的」,況且載滿著軍火武器的船隻,是絕不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來任意移動行走的。
 
他早先曾給喬丹帶來一絲希 望的那個說法,梁士詒此時說那是場誤會:他當時以為所談論的,是一些數量相對來得較少的武器移轉─而絕不是像現在所說的數量這麼龐大驚人。他向喬丹保證, 他十分願意提供英國一些數量不是很大的步槍並且用中國的砲艇將它們載運到香港,然而要機槍則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總而言之,「他宣稱相信拜克斯是被耍弄欺 騙了」。喬丹以此做為電文的結尾:「我將繼續強烈地為此事做爭取,但是成功的希望渺茫。」
 
這封電文在外交部做備忘記錄的官員之間引起了一陣騷動,他們宣稱,這封電報是「令人既失望又震驚」,中國人顯然是在設法想耍賴食言。毫無疑問地,這番解釋 具有高度的政治意味,先有對俄國使館的不幸洩密事件,接著德國和奧國的抗議,連日本都被假定成牽扯在其中。最後還有「帝制復辟運動」(Monarchical Movement)正 在醞釀形成氣候─這也就是讓袁世凱總統變成中國皇帝的那場運動。
 
這個運動主要是由中國軍方所支持的;在這過程裡或許需要同敵對的勢力團體來做對抗,當爭鬥 來臨時,武器是絕對不可或缺的,而在這時如果卻發現,在中國境內閒置的武器全都不見了,早已被那些貪官污吏拿去換成現金了,那麼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的....總括來看,情況變得令人傷透腦筋。
 
幸好,給使館的兩百萬英鎊存款還沒有實際被支付出去,但是那些費人疑猜而難以理解的船隊和軍火究竟現在身置在 何處呢?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從中取得部分的武器嗎?外交部長艾德華‧葛瑞爵士親手下達最後一道外交照會給喬丹,要求他盡可能地去獲取任何拿得到的武 器,「梁士詒在說過那番話之後,很難拒絕這項要求。」
 
一封建立在上述立論基礎的電報被發送給了喬丹,他被告以外交部對事情最新的發展轉變感到失望至極,但瞭解公使已經竭盡所能地做了努力。「你能告訴我現在這 些船隻以及槍砲究竟身在何處嗎?基於對步槍的急迫需求,你應該獲取所有的或是盡可能地多的槍枝,並立刻將它們送往香港。梁士詒在說過那番話之後,很難拒絕這件事的。」
 
喬丹的回覆卻是個失敗主義者所講的話,他回道:「我對船隊及槍枝的下落,真的是一點概念都沒有,而提出任何的詢問或要求都可能是有害無益的。拜克斯相信他 們在廣東,梁士詒卻相信從頭至尾根本沒有船隻曾移動過。梁士詒與同拜克斯一起做這件事的那一夥人,顯然不是同一個派系的,但前者的實力看來是強過後者。」
 
喬丹還說目前他同梁士詒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我現在自己親自來處理這件事」─也就是說,拜克斯已經被剔除到一邊去了,由他自己直接同梁士詒來做協商─他有 相當的信心可以獲取一定數量的武器。此時俄國公使也正透過梁士詒在尋求武器,但梁士詒願意提供軍火給英國,如果英國願意在香港接收這些武器。隔天,梁士詒 取得總統的批准而允諾,將提供兩萬枝步槍及充足的彈藥,往後或許還有。對此,外交部的評語是「我們必須對他們施佈的小惠心懷感激」。
 
這個小惠到頭來還真的是很小,因為這兩萬枝步槍並沒有成真。喬丹解釋說,「經過拜克斯所做成的那筆交易安排徹底的失敗破滅,我只好親自與梁士詒打交道,但 是商談進度由於收集槍枝的困難度所致而遲緩不前」。此外,還有一個更複雜的因素,此時中國的武器軍火真的被捲入高度政治化的事件裡了。梁士詒現在成了「帝 制復辟運動」的主事者和操盤人,而英國對此運動卻是抱持著反對的態度,「我怕這樣會讓整個事情無疾而終,總統和梁士詒可能會厭惡我們的干預調停,因而取消 原先已答應的承諾。」
 
外交部所做的備忘錄記載了喬丹這份報告所帶來的憂悶,解決採購武器的問題竟然需要取決於我們對帝制復辟的態度而定,真是何其不幸。外 交部的人悲嘆著,「但是我們已經向日本人承諾過了,也唯有甘心冒著失去這些武器的風險了。」因為雖然袁世凱花費大筆的國家錢財,對日本做了很大的讓步來爭 取它對帝制的支持,但是實際上,日本並沒有打算讓中國的軍事帝國重生。
 
喬丹繼續努力試圖著在中國購買武器,但是現在大家都一致認為,「卸下面具,公開地來談論此事」會是個較妥當的方式,收穫或許不會有多豐盛,但至少還有機會 得到些什麼。於是他耐心地等待著袁世凱和梁士詒的回覆,最終所得到的,果然是不出所料的貧乏。袁世凱和梁士詒兩人對建立一個新帝國的興致,顯然要比秘密地 同歐洲做武器交易的興趣來得高出許多;拜克斯事件的陰影也籠罩著這整個的交易;就如同喬丹所回報的,「我只能拿到他們所願意給我的,並忍受交貨時遙遙無期 的拖延。」在西元一九一六年的初期,中國零散地收集了些步槍並運送到香港,此後這個議題就趨於沈寂了。軍需部此時早已經動了起來,而英國政府也發現了比同 中國那些政客討價還價還來得更好的方式來武裝自己在歐洲的軍隊。
 
在歐洲大戰及中國內部劇烈動盪的雙重壓力之下,沒有人有閒情逸致來對不幸的拜克斯事件加以好好地做一番檢視(post-mortem,拉丁語)。 在北京的巴頓及在倫敦的雅爾斯頓皆以仁慈寬大的觀點來看待此事,覺得拜克斯是被他那些無德無能的中國伙伴們所欺蒙愚弄了,或是他的這些中國同伴們在這場政 治內鬥裡,被馬基維利主義者梁士詒所設計利用了。
 
這些中國人從未曾被喬丹在往來電文裡列出姓名來,顯然他並不認識他們─基於外交因素考量,他也不想知道─ 他們的真實身份。只有拜克斯知道他們是誰,對使館而言,他們只是「從此地指揮著整個作業的當局」,「那個堅持以他們自己方式來處理整個作業的當局」,「那 個同拜克斯一起共事的團體」。
 
起初,喬丹也接受了這種寬大的角度觀點,並認定拜克斯所說的那些武器及人員毫無疑問一定是存在的;而那幾個督軍同樣地也做了正如同拜克斯所描述的那些事 情;好幾批貨確實是被裝載到一支由許多真實的小型船隻所組成船隊上;這支船隊曾經秘密地由揚子江駛抵上海,再分散個別地沿著海岸行駛到福州,先是遭到外交 抗議而被阻攔,後來透過拜克斯友人的秘密影響力而獲釋放行,最終,因被拜克斯友人所疏忽而沒協調一致的廣東省長所做的突如其來的干預,而被迫轉向駛往廣東。
 
或者,如果喬丹並不相信這一切,至少他相信拜克斯是被告知而天真地相信了這個精心設計的故事,一個由他膽大妄為的中國「當局」友人所捏造虛構的故事。 就算故事不是真的,「也定是別人將它告訴拜克斯的」。
 
但是逐漸地,當喬丹探究了整件事情始末,他發現自己不得不面對一個截然不同的結論:一個既令人驚訝,而且對其個人而言,還是對他的一個羞辱;因為事情的跡 象在在都指出,受騙的人,並不是拜克斯,而正是他自己本人。因為,到底拜克斯過去常常引述的所謂神秘的中國「當局」究竟是何人?在過去月復一月、日復一日的這段期間,在自己同外交部所往來不斷註記著「私密等級」的電報裡,所談論的事情究竟有什麼客觀的真實證據?
 
他越仔細地檢驗故事的細節,就發現越多其中的 疑點。每當故事發展到與當時實際狀況接軌時,故事卻無法與真實狀況產生連貫的一致性,而且從頭至尾,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資訊或來源能用來追溯或查證這故 事。於是最終,喬丹終於相信這整個故事,從頭至尾,純粹是虛構的─而且,猶有過之的,不再僅是他人告訴拜克斯的一個虛構故事,而根本就是拜克斯個人所編造的一個想像。
 
不知名的中國「當局」,那幾個督軍,那些連製造日期等其他細節都描述得清清楚楚的步槍與機槍,那支由小型船隻所組成的船隊,還有船隊從漢口到廣東途中所發生種種戲劇化的歷程─這一切,曾讓北京和倫敦兩地的譯碼員忙碌個不停,曾讓使館派遣官員前往上海與香港,曾讓軍事將領們被邀參與了這場秘密行動;這一切,曾讓英國全權公使等候著中國總統的回覆,曾讓東京及彼得格勒的外交圈裡起了漣漪,曾讓兩百萬英鎊由倫敦被匯轉到北京,甚至差點召喚一艘日本巡 洋艦進入南中國海;這一切,曾讓外交部及陸軍部裡無數的人振筆疾書,曾讓陸軍大臣科契納勳爵忙進忙出,曾讓外交部長及殖民大臣親自關注;這一切,還曾被拿 來向內閣、首相及國王做過報告,如今看來,這一切似乎只是一場虛幻不實的盛會,一齣毫無依據的綺夢,突然地,就這樣解體消失了,消失得無跡可循,無影無蹤。
 
對這樣資深的一位外交官,一個在過去四十年裡,一直待在遠東地區服務且功勳標榜,同時也是第十個年頭擔任北京使節團團長的一個六十三歲老人而言,這樣的結 論一定是讓他感到無比的懊惱與鬱悶。在整個事情宣告失敗接下來的幾週後,喬丹似乎處於一種極度沮喪的狀態之中,而且普遍謠傳他已經辭職了,或將要辭去這個職務。
 
這個謠言後來被刊登上報紙,而鬧到需要在國會做澄清。幾個月後,外交部決定將喬丹暫時調離北京一年,指派當初在倫敦負責處理拜克斯軍火事務的貝比‧ 雅爾斯頓擔任參事並兼任代理公使,讓他暫時來接替這個職務空缺。再度輿論又立即臆測宣稱說喬丹要退休了,外交部不得不出面向中國政府保證:喬丹只是從現有 北京的職位暫時離開,休一年的長假,屆滿後就會回任。這些廣為流傳的謠言,當然不可能是直接依據拜克斯的軍火事件而來,因為那是一個被緊緊地看守著的秘 密;但是這謠言卻有可能是因喬丹在那事件後所表現出來意志消沈的精神狀態而引起的。
 
外交部政務次長也親自向喬丹保證,說政府希望他盡其所能地擔任在北京的 職位,事實上,他在北京待到西元一九一六年的十一月,直到雅爾斯頓抵達北京到任接替他為止;然後他放了將近一年的長假,但這期間他仍保有全權公使(Minister Plenipotentiary)的頭銜,然後在西元一九一七年十月,他回到了北京並做完他的任期。我們將很快地會再看到他。
 
拜克斯此時也發現暫時逃離北京是個變通的好方法,在西元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六日─也就是當喬丹宣佈他將「卸下面具」剔除秘密仲介人,公開地去同袁世凱及梁士 詒協商的那天─拜克斯通知使館說,他打算回到英國,去檢驗他最近送給牛津大學的那些贈禮,並籌畫安排自己所編纂的一本新的中文字典的相關工作。一抵達英 國,就如同多次在面臨危機的時刻那般,他又倒地不起聲稱自己得了重病。
 
這個時間點就是他曾寫信給濮蘭德,卻迴避不願意在倫敦見到他,而只在那些自哀自憐的 信裡,述說著自己身體和經濟的不順遂:他的膀胱、眼睛的嚴重問題、他的貧窮潦倒、在倫敦看診時的可怕感受、他的投資都已化為烏有以及自己身為一個失明又窮 困的老人的黯淡前景等。那已是在經過夏天那幾個興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月份裡,曾對牛津大學炫示他豐富的收藏,曾藉由在中國的秘密行動,吸引了內閣部長們、將 領們的注意及目光之後,再一次悲傷的倉皇跌落罷了。
 
然而,我們先別為拜克斯的無望感到悲哀,在他週而復始的人生裡,失望的沮喪感和安樂的陶醉感永遠是交替反覆地出現的,他的倒下只是為了下次再度地豁然躍起;此時他下一次冒險的跳板已為他準備妥了,這是在剛過沒多久的西元一九一五年十月十一日的那天晚上才準備完成的。
 
對一個粗淺的觀察者而言,西元一九一五年十月十一日這天看來對拜克斯而言,似乎是個不祥的日子。因為就在這一天,約翰‧喬丹爵士到他家裡造訪並把他帶去同 梁士詒對質:也就是揭穿了拜克斯整個故事都是不實的那一番對質。但是對質的架構卻對拜克斯極為有利─因為它證明了他是被「欺騙耍弄」了。但事實上,對拜克 斯而言,這劇情發生得真是再適時也不過了。國王陛下派遣的全權公使親自前來自己家中造訪,帶著自己去會見中國總統最親信的顧問「中國的馬基維利」梁士詒, 這一切都看在當時正在拜克斯家中那位同伴的眼裡,他自然對拜克斯人脈廣闊的程度留下極了深刻的印象。這位平凡的同伴是位美國商人喬治‧席爾威斯特‧霍爾(George Sylvester Hall),他就是我們前面已經讀過,那位被稱為「混蛋」,替拜克斯的家族律師柯頓‧敏卿先生帶來「可怕的大麻煩」的「合夥人」。現在是我們在這故事裡,好好地來介紹他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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